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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这个书局生意
  阿大翻开帐本子看了一看道:“有限得很,只欠七角洋钱。”雨堂在身边掏出七角小银元来道:“来,来,来拿了去。咳,真正欠债不是家财。”说着躺下去吸烟。一连呼呼呼的了四五口。

 忽的一下坐起来,把烟一丢,叫道:“阿大,你来!你来,你来!你拿纸笔来,我给你几角钱。”阿大连忙递过,雨堂歪歪斜斜的开了两张轿饭帐(凡宴于家,家犒客之仆从,人小洋银二枚,曰轿饭钱。

 客仆不皆随往,先以仆人名告之,家列纸记录,谓之轿饭帐。他客以寸纸书己姓及仆名,饬仆往取,其纸亦谓之轿饭帐,此上海之通例。

 近二十年来,赴宴家者,虽无仆人,亦必妄署一名,他随意给诸茶楼烟室之执役辈,以见好小人。亦一怪现状也),交给阿大道:“这两张都是宝树胡同秦佩金家的,一和一酒,都是秦老爷的主人。”

 阿大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,便仍旧去干他的事。雨堂道:“你就去拿一拿,顺便替我打听秦老爷还在那里没有?”阿大听说,便欣欣然的去了,过了一会回来了。说:“秦老爷在那里呢!”

 雨堂听说,又了两口烟,方才坐起来说道:“这盒子里还有一口烟,你代我装上了,我就来。”

 阿大答应了,雨堂就到柜上掏出一角小银元,兑了铜钱,出门坐了东洋车,径到宝树胡同,下车入内,走到佩金房里问时,说是秦老爷刚刚出去。

 问到那里去的?回说不知。雨堂只得怏怏出来,仍旧坐了车子,回到北协诚,又了一盒烟。时候已经四下多钟了。

 便出了北协诚,顺脚走到棋盘街。在怡珍居门前走过,抬头一看,只见栏杆里面坐着的正是伊紫旒,对面还坐着一个人,却看不清楚了。

 雨堂便走到楼上,向前招呼,紫旒不免相让坐下,又招呼泡茶。雨堂又向同坐那个人招呼,请教贵姓台甫,原来那个人正是许老十。雨堂极道素仰。紫旒道:“你说与许先生是老朋友,为甚还要请教?”

 雨堂搭讪着道:“可不是老朋友么!”许老十道:“雨翁广,我们或者会过,也说不定。”雨堂道:“正是。

 兄弟从前也在杭州住过两年,一定是在杭州会过的。我还记得初会是在三雅园,那时候许先生还好像没有留须呢!所以我不认得了,这会谈起来,是不错的。”

 许老十道:“雨翁在杭是几年分?”雨堂屈着指头计算了一会道:“光绪十五、六、七,这三年,我都在那边。”许老十道:“那么不对了。

 兄弟十四年分便到严州,住了七年,没回杭州去过。”雨堂道:“哦,哦,哦,不错,不错,是我错了!”紫旒在旁听得讨厌,便嘴道:“你不要胡扯罢。我问你,你可知道金月梅嫁的是谁?”雨堂道:“你,你,你,你,你又来了!

 十多年前的事情,我自然有点忘记了,想不上来,这几天的事情,难道也忘了吗?哦,哦,哦,还有,还有,我们那几天要打公分送礼,却找不着你这个人,以为你们情厚,或者是单送了。

 后来吃喜酒那天,也看不见你啊!”紫旒腹狐疑道:“到底是那一回事?”雨堂拍手道:“你到底是真是假的?五少大人娶了金月梅,难道你认真没有知道么?”紫旒呆了一呆道:“此刻呢?”

 雨堂道:“此刻么,只怕到了济南府抚台衙门里,当他的少姨太太去了。”紫旒听了,默默无言,暗想:“从此侯门一入深如海,这一张官照,正不知何可以赎回的了。”

 原来紫旒写信给子迁的那几天,偶然和花锦楼有点小口角,赌气不去,恰好遇了一家私门头,内中有个苏州女子,生得有几分姿,紫旒便在他那里恋了几天。

 正是坐对名花,足不出户,连自己公馆也不回去。他的意思,如此做作,好叫花锦楼听见了,气他一气。这是千古痴心嫖客的行径,不知那做女的看了,正是一点与他无干,真正是何苦!

 恰好他这矫情造作的这几天,正是五少大人和金月梅双星渡河的佳节。及紫旒事过气平,回转公馆,家人把连所接的信件及请客条子送上,这里面便带有一分五少大人的喜帖。

 他只看了几封信,那些请帖以为都是事过情迁的了,便没有看,因此一向不知这件事,此时听雨堂说了,方才懊悔起来,好在他为人旷达,懊悔过一阵,也就罢了。

 他向来告诉人家,总说是个广东候补通判,后来这件事被人知道了,慢慢传扬出去,人家就当笑话,说是伊通守改了山东省了,这是后话,表过不题。

 且说三个人当下在怡珍坐到了五点多钟,紫旒便邀许老十到一品香吃大菜,顺便问雨堂去不去,雨堂焉有不去之理,便一同出了怡珍居,走到一品香,拣了个沿马路的座位。

 紫旒是此间入,招呼格外周到。紫旒虽不再请客,却也不就点菜,只和许老十两个靠在烟榻上,唧唧哝哝的谈个不了。

 雨堂只在窗外栏杆边看看往来车马,直等到六点多钟,方才点菜入座。雨堂饿极了,便龙虎嚼般吃了几样菜,方才罢休。谁知吃之后,烟瘾随发。进来时没有开灯,此刻吃完了再要开起灯来,未免有点难为情了。

 好在这件事他常有预备的,便暗暗在身边掏出指头大半寸来长的两个烟泡,放在嘴里,故意多搀点牛在咖啡茶内,搀得凉了。

 呷了一大口,如法一咽,把两个烟泡送到肚子里去。许老十初次认得紫旒,扰了他的大菜,便要请看戏,又请了雨堂同去。一路走到丹桂戏园,在正厅第三排上坐下。紫旒问雨堂道:“你不要吃烟么?”

 雨堂正道:“你们总当我有烟瘾,其实这东西,我虽然玩了二十多年,并不知怎么叫个瘾,说一声不吃,就可以不吃的,不过闲着没事的时候,总想摆他,借他做个消遣之法罢了。”说说谈谈,看完了戏之后,便大家散开,许老十回书局,紫旒到那里也不必表他。且说雨堂本来住在法租界,一个人出了戏馆之后,便想回家,因为觉得饿了。

 看见路旁一家汤团店尚未关门,便进去吃了八个,掏出一角小银元惠帐,还找回四五十文,点一点身边的洋钱,只剩了四元六角,便出了汤团店。

 心中暗想:家中不知钉了门不曾?我虽然在外面躲了一天,家里正不知闹得怎么样呢?心中正在打算时,不期一只野擦肩而过(上海称娼为野),回眸把雨堂瞟了一眼。后面跟着一个老婆子,对雨堂道:“到我们家去罢。”

 雨堂看那野,好像有几分姿,便兜搭起来,说定了一元二角的价钱,便跟她去了,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***

 按下陈雨堂跟了野去后情形。且说紫旒自从与许老十当面之后,凭了自己一张三寸不烂之舌,说得天花坠,许老十自不觉堕其元中。吃过了一顿一品香,看过一回戏之后,又约了明天早上在三万昌相会。

 到了次,许老十一早便先到了,等了半天,不见紫旒到来,不免凭阑闲眺,忽见雨堂远远走来。待他走近看时,只见他朦胧着双眼,好像才睡醒的样子,不免扬声招呼,请他登楼。

 雨堂便上去相见,扰了许老十两客蟹粉馒头。偶然谈到伊紫旒,雨堂便信口吹,说得紫旒是纵横五大洲的第一条好汉,上下四千年无二的英雄。

 原来陈雨堂是一个无城府的人,心口率直,惟有一样脾气,欢喜学人家的谈风,却又无材料,所以他偶然谈起一个人来,不是尽情诋毁,便是竭力揄扬。

 其实说到底,他的诋毁也并不是存心,他的揄扬也并不是有意,不过他要借来做谈风罢了,许老十那里知道他这等内情?只信他说的是实话。两个人谈谈说说,直等到十点半钟,紫旒才来。

 一见了许老十,便连忙道歉说:“有劳久候。兄弟今天一早就去找朋友,也是为了书局的事。

 老实说一句,兄弟是一个穷光蛋,那里有闲钱办这件事?况且昨天晚上回去,接了南京一个电报,是我一个敝友准补了宿迁,要向我借点银子作部费。

 我正在拮据的时候,只剩了五百两银子存在在上,见了电报之后,想到朋友有通财之义,这是义不容辞的,所以今天早起,先去知照庄上,把这一笔款汇到南京去了,至于自己的事,只能再向朋友设法。”

 雨堂口道:“这等地方,是紫旒最慷慨。”紫旒又道:“这一件事,兄弟本来独力难支,不过仗几个朋友帮点股分,凑起来玩玩罢了,偏偏两个得力朋友又没有遇着,所以耽搁到此刻才来。”老十道:“一切都费心得很。”

 紫旒道:“这是那里的话?我是为着自己的事。不知十哥昨夜可曾打算定了?”老十道:“二千元我到底吃亏太多。

 紫翁盘受了过去,生意兴隆起来,也不在乎多三四百元。”紫旒道:“多了兄弟出不起,就是招股,也怕来不及。”雨堂道:“原来紫旒要做生意了!好,好,好,这个书局生意,你起来一定是发财的。”

 三个人又谈谈说说,到了十二点钟时候,紫旒又请吃了一顿九华楼。临散时,许老十嘱咐紫旒:“诸多费心。”紫旒约他晚上花锦楼相见。

 雨堂自去北协诚过他的老瘾,自有阿大接着招呼。雨堂一口气了两个中盒,方才在那里发烟够多时,坐起来眼睛,问问阿大什么时候,阿大到柜上看了看自鸣钟,回报说:“已经五点钟了。” m.Dz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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